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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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息而歸。
小區道閘升起,車燈劃過小草,車子緩緩而進。
道閘后一座橋,橫跨在鄉村小溪上,水流時而湍急,時而輕聲流動。清光緒《永嘉縣志》說“潘橋河自吹臺山西麓發源,經十八灣匯入甌江”,小溪的水正流向潘橋河。
過橋即歸家,心安而靜。
把家安在此地,橋是因素之一。我特別喜歡橋,亦愛站橋上看風景。我不用害怕“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專心看遠處的吹臺山,和近處的農田,以及呼嘯而過的水泥車。
橋為水泥澆筑,橋面平整,流水聲佐證了它的存在。一場大雨過后,連續的咆哮聲穿橋,綿綿不絕。
小區若城,圍墻四個面,大小兩個城門,一半被小溪包圍。小溪蜿蜒劃成防御線若護城河,更為人所喜。春日陽光里,鋪一小桌坐一小凳喝茶讀書。抿一口裘先生送的普洱,低頭看溪,抬頭看山,轉頭看橋,鋼質橋欄閃閃反光。這光好像一道銀幕,放映著“橋”的前生今世,而我只是一觀眾。
銀幕上的橋,在黑山共和國。《橋》,在南斯拉夫。
哦,黑山共和國曾是南斯拉夫的一部分。
塔拉河峽谷大橋始建于1940年,1942年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被炸毀,1946年在反法西斯勝利后被修復并保留至今,二十幾年后電影《橋》根據當年游擊隊炸橋的史實改編并在此拍攝。游擊隊炸橋時對鋼桁架結構的分析,工程師計算爆破點的微分方程,在電影蒙太奇手法中展現出獨特的抵抗美學。
如今它成了景點,游人慕名而來,是為了橋,或者《橋》,還是南斯拉夫?我打開手機,《啊!朋友再見》飄蕩在小溪上空。
小區這橋,是日常生活的油鹽醬醋之一,是房子的延伸物,不具有代表性。它的美學意義只盤旋在我的心頭,它的水泥結構在石橋面前格格不入,遠遠談不上不朽。
小溪里的水往前流,我的意識也跟著走,走到一座叫潘橋的橋。我曾多次從潘橋的這頭,走到那頭,它從宋代開始堅持與塘河水面對面。我的腳步是一維,加上我,加上建橋者潘虎,才成三維世界。
潘橋橋梁建造時因地制宜采用五孔石梁結構,單跨跨徑2.58米,暗合古代“五福”數理。其橋墩以當地產凝灰巖砌筑,迎水面作分水尖設計,尖角呈60度銳角,符合流體力學公式。河床經不起時間的壓迫,后潘橋成三孔石橋。被洪水沖,被運沙船撞,歷經800余年仍保持結構穩定,2021年文物勘察顯示橋墩最大偏移量僅3.7厘米。
潘橋頭上是榕樹,不遠處是菜市場,它是人們眼里尋常的石橋。類似石橋,在甌海區域內的塘河上還有不少,比如始建于北宋大觀年間的三孔梁式石橋——祠堂橋,全長11.3米,其中中孔為4.85米,在一隅默默負重;比如橋長30.8米、寬2.7米的三跨石梁柱橋——清寧橋,完全跨過溫瑞塘河,看盡百年流光。
在石頭面前,時間是靜止的,石橋是多重歷史圖層的疊加態,我若一宋代教書先生。當我們在暮色中觸摸那些被磨出包漿的橋欄時,指尖劃過的不只是溫潤的凝灰巖,更是一部以物質形態凝固的地方文明史詩。
頭向后靠,攤開的書本貼面遮陽,腦海里閃現白娘子撐傘打江南的石拱橋走過,淅淅瀝瀝的雨點落在水里為她的蛇步伴奏。在東方語境中,橋不僅僅是橋,橋梁具有詩意。
沈從文《邊城》,茶峒渡口的百年石墩橋,其空間拓撲關系呈現苗漢文化交融。端午節橋畔的龍舟競渡,在三維空間軸線上展開,X軸為河流走向,Y軸為族群關系,Z軸為代際情感投射。川端康成《雪國》,溫泉鄉的木質廊橋在冬雪中形成光影矩陣,駒子每次往返構成人物關系的傅里葉變換,1935年的列車穿越鐵橋,將現代性沖擊具象化為鋼鐵與木材的物質對話。金庸《倚天屠龍記》,光明頂懸索橋的力學結構暗合武俠世界的權力平衡,張無忌救眾人時的橋體承重計算,在文學想象中完成物理真實與江湖道義的統一場論。
橋是空間的梁柱,更是時間的隱喻。
劍橋大學數學橋的木材老化曲線與知識傳承形成時間雙螺旋,傳說中牛頓力學的殘余應力構成科學史的記憶拓撲。威尼斯的嘆息橋在《追憶似水年華》中成為時間晶體,囚徒的嘆息聲在橋體穹頂形成聲學駐波,與馬德萊娜蛋糕的味道構成跨感官的時間維度折疊。深圳灣公路大橋的流線造型隱喻技術加速主義,其北斗衛星定位誤差與數字孿生技術的結合,構建賽博格時代的時空連續體。
人工智能作為一座橋,是否也隱喻時間?兩頭是不是碳基生命和硅基生命?文明之橋,是對不可跨越之物的永恒跨越。
取下臉上的書,瞥見橋邊一朵野草花。這株無視時空分野的植物,或許才是真正的永恒觀測者。
編輯: 馬慧瓊
本文轉自:甌海新聞網 ohnews.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