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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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州人買房看風水,雖然沒有像廣東人那樣講究,但也講究個好彩頭,不要“看廟看墳”。現在想來,我人生中第一次買房子雖是偶然,也不由地遵照了這個習俗。
我的一個同事在家庭經營、理財置業上十分精明、能干,她曾經對溫州幾個熱門新樓盤多番踩點,比對遴選,終于敲定了其中一個性價比頗高的樓盤。現在看來,此房可謂工薪階層的“夢中情房”了
她出手時正是房地產市場低迷時期,開盤均價比毗鄰的開盤早一年的同檔次樓盤低了近萬元。樓盤兩面臨水,一面緊挨公園,一面是條環形小河,臨近大型商業綜合體,購物生活便捷。因為樓市低迷,她又是捷足先登,自然得了一個盡情選擇后的心滿意足。
唯一不足之處是房子東南方向遠遠可見一個小寺廟,這就是溫州人買房忌諱的“看廟”。鑒于這點風水顧忌,她放棄朝南前兩幢,選擇了可以被遮擋住“看廟”視線的第三排樓幢。東邊間大落地窗可遠眺溫州著名的三垟濕地,坐于臥室中,可看到綠島星羅密布,水波交錯縱橫,原生態美景一覽無遺,宛如一幅細膩而又生動的油畫,靜靜地鋪展在眼眸里,令人心曠神怡,我們都調侃這是“七星級主臥”!
有個如此靠譜的免費“中介”,我就省心省力了。我隨便說出意向哪一套,她的大腦好像AI瞬間成像:套型、朝向、價格、優缺點……在她的人腦唰唰唰篩選與過濾后,我也迅速選定一套。可惜遲了好幾步,能選的不多,我又特別偏愛朝南臨水而居,如果選東邊間就要近距離正面“看廟”了。我只能對東邊間忍痛割愛,退而求其次選了西邊間,看廟角度與距離都大大減弱,除非有意探出頭去看廟才能斜斜地瞟到一眼。
幸運的是,入住后沒多久,東南方向的寺廟旁邊竟開發了一個新樓盤,寺廟四周被樓盤外墻同色系同款式的石材嚴嚴實實地包裹在里面,不熟悉地貌的人十有八九會以為這是樓盤小區的輔助用房。心里暗喜,我家這斜眼看廟的小小禁忌也煙消云散了。
有次,三舅舅來到家中做客。三舅舅生就一副江湖派頭,溫州人說是“社會人”,其實有點像古代小說中的三教九流人物,一進我家門就四處溜達,從陽臺到客廳到臥室,細細地,一邊踱步一邊忖度,手腕上戴著的大顆佛珠手鏈撫得“啦啦”作響,像個風水先生似的,煞有其事地敘來:“風水不錯,整個樓盤左青龍右白虎,房子背山面水,可以在陽臺上擺放一個大象裝飾物,象鼻抽水,財氣臨門……”山是沒有,我的房子屬于小高層,背靠高樓,但愿如三舅舅吉言,有貴人相助,好運滾滾來,希望高樓的大佬們多給力。
溫州人買房,房開公司會在樓書介紹里注明是否有“看廟”,什么方向,距離多遠。“看墳”就不見注明了,未注明倒不是因為不忌諱,那是因為城市建設,墳墓基本上都遷走了。我不由想起一段小時候的記憶,如刀刻般頑固地鐫刻在我的腦海中。小時候我家房子就是緊挨著一座墳墓的。盡管如此,那房子無疑承載了我整個漫長童年的快樂與溫暖,哪怕為了區分,我也不愿稱之為“娘家”。
我家房子不是偏僻的山旮旯里,而在平原。那是塘河邊上的一個很繁華的重鎮,我家就在當時連接鄰鎮的主干道上,前門還是臨街的店鋪。可就是這樣車水馬龍、人流熙攘的臨街房子,我媽一直引以為傲的東邊間三層樓,可謂夏涼冬暖,緊挨著房子東側竟然匍匐著一座“椅子墳”,“椅子”與墓碑正面也是理所當然正對我家的東邊墻壁與所有窗戶。
這個“椅子墳”的主人家算是我們村里有頭有臉的豪戶,平時在村里慣常大搖大擺,傲氣十足。這個墳足足占了兩間宅基地位置,四面八方圍墻一圍,圍墻內儼然是“魯迅的百草園”了。這個主人家是有掃墓與拜祭的,因此“椅子墳”正面上上下下有一陣子會比較干凈清爽,但外圍就雜草叢生,甚至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草藥,當然還是小動物的天堂,蛇蟲鼠蟻經常出沒。小孩子的認知世界里絕沒有“風水”這個概念,初生牛犢不怕虎,我們從來不覺得死人有什么好害怕。
這個“百草園”真的帶給了我和姐妹們、鄰居發小們無盡的樂趣。一放學,我們就召集起一班人,聚在“百草園”里,開始玩“過家家”游戲。這里有很多天然的鍋碗瓢盆工具,有的是鄰居們隨手丟掉的破鍋破勺,有的是臺風天氣時從各家屋頂刮落后又摔得四分五裂的碎瓦片,還有這里泥土肥沃,我們隨手挖起泥土就可捏成一個碗或一個盤……我們最常當做菜的是四葉草,小時候叫“醬苗酸酸”,摘下來揉成一團就往嘴里塞,酸酸的,聊以解饞。
我們還經常在“椅子墳”背上玩一種摔泥碗的游戲,兩人對陣,雙方各挖一塊大小差不多的泥土,掰下一大半捏成碗狀,另一小半留著。然后按次序把小碗翻轉過來,掄起手臂把小碗使勁倒扣摔到地面上,這時就比較小碗底部誰摔出來的破洞大,對手得用自己手中的那小半泥土給自己的碗補洞作為賠付。鬼靈精的小伙伴就會使勁把泥塊在掌心搓圓,再手掌使勁互拍,把這個圓泥拍得越扁越薄,這樣補洞賠付起來就合算多了。有時候先講好游戲規則,補洞賠付只能用圓球,不能用圓餅,那就只需三兩回合摔泥碗,輸的已賠付不起了。按現在看來最匪夷所思的是玩骷髏頭。因為墳墓年代久遠,那個豪氣的孝順后輩也懶得花錢花精力去修繕墳墓,經多年風吹雨打,尤其7、8月時期溫州臺風肆虐侵襲,有一天墳墓終于出現了一些裂縫,骷髏頭都能被膽大的男孩子們挖出來。孩子們可沒有尊重死者、維護死者尊嚴的概念,男孩子們經常拿骷髏頭去嚇女孩子們,聽得一陣陣“嗚哩哇啦”的尖叫聲,在雜草叢里抱頭鼠竄,男孩子們哈哈大笑凱旋而歸才作罷。
女孩子們也有自己獨特的樂趣。春天,園子里的鳳仙花開得可茂盛了,小姑娘們都懂得把鳳仙花搗成泥,擰出紅艷艷發紫的汁水,在十個指甲蓋上厚厚地鋪上一層,再用樹葉包扎住每個手指,活像十個小小的尖粽子。第二天醒過來,拆下樹葉,十個手指甲已經染成了均勻的橙紅色了。
小孩子們只顧把墳墓當成了樂園,風水不風水的完全沒有概念,大人是不是也沒這個忌諱呢,我從來沒聽過我爸我媽說這個墳墓有礙風水與運勢的。也許忙于溫飽生計,好不容易買個臨街宅基地蓋起三層樓,生存需求未滿足的狀態下如何去考慮精神層面的富足與圓滿?
童年的單純與無忌如壓箱底般沉潛于記憶深處。待到我成家立業,自己經歷買房后,那座毗鄰而居的的墳墓會經常橫亙在我心頭,使我耿耿于懷,莫名地隱隱作痛。我外公外婆都是高壽而去,我媽遺傳基因本該是長壽的,可她正值盛年時早早仙逝,永遠成為我心頭難以拔去的一根刺。在我印象里,她那么強壯的體魄,勞作起來風風火火,張羅著一家子大大小小過活,一向不遜于男人。童年雖然物質貧瘠,她朝我們的總會是一臉的笑容粲然,這溫暖與體貼,讓我至今每每夢回。她待親友也極好,左鄰右里、至親好友,無不贊嘆有加,為啥早早離我們而去呢?莫不是這墳墓有礙風水,奪了我媽的壽數?
隨著時代變遷,這墳墓終究是拆掉遷走了。風水之說總歸玄幻,不“看廟”不“看墳”也許寄托了我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期待,溫州人樸素的“風水觀”總有其道理之處。從住在墳旁邊,到臨水湖景房,這也是我媽樂意看見的吧!我偶爾癡癡地凝望那湖,不經意間腦海中卻浮現出那碩大的椅子墳,默默地想:若是我媽能這樣坐在落地窗邊,看著這湖,那不知有多愜意和美滿呢?
編輯: 馬慧瓊
本文轉自:甌海新聞網 ohnews.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