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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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在車輪下蜿蜒舒展,分不清是向北還是朝西。春日的陽光在擋風玻璃上流淌,輕微的引擎聲驚起枝頭山雀,翅影掠過漫山新綠后了無蹤跡。
春天的路,開起來賞心悅目。
村莊里,房屋靠路相向而視,中間隔著各種各樣遇春天而開的花。茶花褪去了艷麗的妝容,墻角幾株野桃卻開得正好。我最喜歡墻角鉆出來,或者立在一端的桃花,粉瓣似云霞漫過灰瓦,紅蕊如火星濺落青苔,受人憐憫。總覺得桃花是春天的寵兒,可以毫不顧忌開花、凋落。那些無人打理的野桃總是生得恰到好處——要么從石縫里斜逸而出,要么在斷墻邊自成風景。倒是那些有名有姓的春花,開得矜持又拘謹。
被冬天封印后的梯田,紫云英鋪成絨毯,花小數量不少,覆蓋了春天的毛孔。春天伸出手撫慰它,也看著我。
開著開著,有時候甚至懷疑自己開錯路。忽然遇見錯車,我倒退著讓過滿載春筍的小貨車。山里的路像藤蔓般糾纏,可終究是通的,不過多繞幾道彎,多費些辰光,人生哪會不繞路呢?
拐過一個山口,豁然開朗。
兩列青峰如巨掌合攏,托起千頃良田。溪水在卵石間叮咚跳躍,載著碎銀般的光斑奔向遠方。車子繼續開,到了最寬處,行程的最終點——田園綜合體。
這片田園海拔600米,面積不小,有著比較完善的配套設施,有專門的停車場。我將車子停在指定位置,提著一個袋子沿指示牌走在彩色的道路上。不一會兒,來到了田園的邊緣,看到一對老夫婦在整理土地。
我是農家出身,對土地及其上的農作物稍有了解,興致勃勃地駐足觀看。夫妻兩人各負一半,老婦人的板鋤起落間,經冬的枯草便溫順地蜷進壟溝;另一人的條鋤翻起新泥,將春意深深埋進尚好的土壤。這些農事密碼,只有泥土養大的人才解得開。我到的時候太陽走上西下歸程,他們干的活也接近尾聲。哦,原來邊上還有土豆苗呢,他們給壟培上土,免得小土豆因為壟窄蓋不上泥土導致感冒。
田園里有硬化的路,可供一輛車通行,來回雙向農用小三輪車亦可行。路的那一邊,大片油菜花正開得歡,在風的作用下不停地向我們傳來花香,很多人進去拍照,攝取某個瞬間,獲得永恒的記憶片斷。
我也想和油菜花共存,但我更想與它們共處。我打開手里的包,支起帆布桌椅時,整片油菜花海晃了晃。茶湯注入白瓷杯的瞬間,忽然覺得該給這些春的使者也斟上一盞——油菜花一杯,我自己一杯。我喝一口,油菜花通過風的手也喝一口,金黃的浪潮涌到腳邊,又退回去,在風里碎成萬千蝶翅。來往的游人踩著田埂拍照,孩子們舉著風箏跑成流動的色塊。
邊喝茶,邊看著風景,和人。
遠處,一老人與陽光背道而馳,朝我的方向慢慢行走。他的拐杖帶輪助行器,每一步都要等四個輪固定住雙腳才邁動起來,走得慢,但步伐實實在在。
慢慢的,他走到了我身邊。我趕緊把另一張篷布椅打開請他坐下。
老人是健談之人,中風后的語言像生銹的琴弦,卻仍堅持講述:老伴在民宿幫廚,兒子每周送藥上山,后山的毛竹今年發得旺……他的衣著干凈利落,和油菜花花瓣一樣亮光光,說明家里有不離不棄的人相伴,這是他最大的體面。
起身告辭時,他的影子斜鋪進花田,與那些他年輕時栽下的梨樹并列。
暮色漸濃時收攏茶具,發現杯底沉著幾粒金黃的花粉。歸途搖下車窗,山風送來隱約的芬芳。忽然明白那位老人原是這山野的一部分——就像桃李不懂何為堅守,溪流不知自己正奔向江海,他用八十載光陰把自己長成了土地的年輪。此刻拂過臉頰的春風里,既有往昔的落英繽紛,也藏著未來的撲鼻果香。
編輯: 馬慧瓊
本文轉自:甌海新聞網 ohnews.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