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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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時間,澤雅鎮紙源村舉行了第四屆古法造紙“撈紙”技藝大比拼活動,吸引了近百位澤雅紙農參加。這個月,浙江省第五批新時代美麗鄉村共同富裕帶培育名單中,我區的“千年紙山·詩畫澤雅”美麗鄉村帶赫然入選。世代造紙的澤雅紙農,留下了最原始的古法造紙文化遺存。繁榮時期,澤雅幾乎家家戶戶都造紙,每遇晴好天氣,澤雅紙農便忙著曬制屏紙,整座山猶如一座金燦燦的“紙山”。
2007年,喝著澤雅水,吃著竹紙飯長大的林志文開始和妻子周銀釵用業余時間記錄澤雅手工造紙狀況。在他整理的《澤雅造紙》封面上,寫著“我們既為澤雅人跳出千年傳統紙業而高興,又為曾對澤雅人有養育之恩的傳統手工造紙工藝將要失傳而遺憾。我們深感有義務做好傳統手工造紙工藝的文字圖片傳承工作。”
屏紙晾曬
曾經輝煌的屏紙經濟
“紙山”最初指溫州甌江與飛云江之間的崎云山和凌云山兩座小山脈所處的造紙山區。它以甌海區澤雅鎮為中心,輻射瑞安湖嶺、鹿城藤橋、甌海瞿溪、麗水青田等周邊地區。直到20世紀末,除澤雅外,紙山其他區域均退出了傳統手工造紙業。“紙山”進而成為澤雅的代名詞。
自公元105年蔡倫發明了造紙術以來,我國的造紙工藝已有1900多年歷史。而澤雅的造紙歷史也持續了1000多年,最早可追溯至唐代。明初澤雅開始系統地從事紙業生產。一開始主要生產毛筆書寫紙,后逐漸轉為衛生紙和民俗紙的制作,這些生產的紙張統稱為“屏紙”。“紙業之所以成為澤雅的支柱經濟,是因為這里山多田少、山高水湍。澤雅先民巧妙地利用水力資源,把竹資源轉換成紙商品,挑運到山外換取糧食和日用品,彌補糧田之不足。”林志文解釋道。
澤雅人選擇溪流落差大,又不易發洪水的地方制造水碓,又以以水竹、單竹、毛竹等為造紙原料。紙農通常選取生長期2年以上4年之內的竹子斫下,用蠣灰腌熟,再用水碓搗“刷”制成漿,經過17道工序,100多步流程才能造成紙。清代《造紙說》載有:“紙槽諺云:片紙非容易,措手七十二。”意思是造紙業的一句俗語:“片紙不易得,操作七十二”。“七十二”正是指代造紙工序之繁瑣。
“紙農造出衛生紙自己是舍不得用的,主要還是留著賣錢。”林志文說道:“早些時候,屏紙由紙農挑到山外的集市去賣,那些地點遠的要走三四個小時,近的也要走兩個小時。瞿溪是那時最大的屏紙交易市場,聚集了許多著名紙行。”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屏紙由政府統購統銷,瞿溪失去了昔日作為紙山“窗口”的作用。但以紙山紙農為主要對象,以交流春耕備耕物資為主要內容的“瞿溪二月初一會市”,一直延續至今。
紙農挑紙案
上世紀50年代,澤雅衛生紙開始走俏,市場擴大至山東、江蘇、福建、臺灣等地,甚至遠銷東南亞。以古法造紙工藝制出的衛生紙沒有施膠,吸水性強又易被水沖散,為上海的名媛紳士所追捧。上海至今仍保留的“瞿溪路”,據說在當時就是專門銷售屏紙的。《甌海縣地名志》也記載:1987年甌海縣年產衛生紙127.5萬條(每條40刀,每刀100張),產值1232.97萬元。其中,澤雅區年產113.19萬條。
林志文說:“除了紙農外,屏紙制作也會帶動其他行業的就業。比如修建引水渠需要石匠,定期給紙農運蠣灰需要搬運工,甚至每個村還會有專門矯正石碓的師傅……整個產業鏈估計帶動了上千萬人就業。”
與造紙息息相關的紙山生活
制作澤雅屏紙的17道工序為斫竹、做料、腌刷、壊刷、洗刷、搗刷、踏刷、淋刷、烹槽、撈紙、壓紙、分紙、曬紙、理(疊)紙、拆紙、捆紙、印記,與明代《天工開物》記載的傳統造紙術基本吻合,有些工藝甚至更為原始,澤雅屏紙制作技藝也因此被譽為“中國造紙術的活化石”。
正因造紙工序復雜,參與造紙的每戶人家常全家上陣。小童負責收分紙張,少年長到14歲左右便能用紙簾參與撈紙,成為正勞力。再大一點能端動搗杵,便可參與制漿。但搗刷是整個造紙流程中最辛苦的工序,作為重型工具,搗杵用不好也較為危險。林志文補充道:“男人干重體力活,婦女、老人、小孩干輕體力活,一年四季每月每天乃至每個人都安排得妥妥當當,人人有活兒干,人人能干活兒,從未出現勞動力閑置或過剩的現象。”
林志文在造紙
澤雅家家有紙槽,戶戶皆撈紙。但作為大型造紙工具的水碓通常為一個生產隊共用,每家分配時間輪流搗刷。紙農們都很珍惜水碓,輪到搗刷的前一天就會做好充分準備。夜間也會安排家人輪班,把效率最大化。那時走進澤雅,24小時都會聽到“咚咚”的搗刷聲,許多澤雅人都有伴著搗刷聲入眠的記憶。如果輪到搗刷的前一天下雨,大家會很高興,因為水碓靠水流帶動“碓桿”搗刷,水流量越大,搗刷速度越快,大家也越省力。
共同造紙的經歷,造就了澤雅人團結友愛的性格底色。許多造紙工序都需要長時間的工作,紙農們便常常干著活閑聊,聊得最多的還是竹經濟:“你家今年斫了多少竹”“我家昨天賣了幾條紙”……水碓邊、紙槽下亦是澤雅人情感交流的重要場所。有的小伙看到姑娘在干活,便會主動上前承擔重體力部分,一來二去也多了許多愛情故事。紙農平等地用勞動競爭,澤雅也呈現出一片爭相向上的生機。
留住屏紙的印記
制紙并不是一個賺錢的營生,改革開發后,許多澤雅的年輕人都選擇放棄手工造紙,開始轉產轉業或外出務工經商。后來又有人在澤雅引入廢塑料洗滌加工業和電動半機械造紙,造成了較嚴重的水流污染。加上1995年,衛生紙市場完全由機制白色衛生紙取代,澤雅的自然本色衛生紙不再有市場,屏紙走向單一的民俗用途。2013年,澤雅全面禁止造紙產業,僅保留部分地區的水碓、紙槽用于非遺傳承和宣傳活動。
雖然澤雅屏紙盛世不再,但造紙是紙山人割舍不下的情感。曾有一位西岸橫垟村的紙農對林志文說:“我們西岸人是靠水流來喫(吃)的。”也有一位定居西班牙的華僑,在澤雅屏紙的科普文章下自豪地表示自己會屏紙制作的全套流程,他說:“這門手藝是老祖宗留下的,澤雅當初是一窮二白八山一水一分田,火蔑當燈草,火籠當棉襖,蕃薯絲吃到老的窮時代。現在澤雅已經是溫州都市的后花園了!”
林志文和周銀釵也是懷揣著相似的心情開始記錄澤雅屏紙狀況的。3年的時間里,他們跑了82個行政村、214個自然村。不僅走遍了澤雅,還在瑞安、麗水等其他紙山區域留下了足跡。調研并非易事,走訪的紙農忙于生產,他便陪著人家干活,用澤雅方言拉近距離。整理訪談文字時,林志文時常睡不安穩,有時到了凌晨還在忍著腰痛繼續撰寫。“有一次我們調研的時候遇上了瓢潑大雨,我老婆開車時根本看不清楚路,那次也比較危險。”林志文回憶道。
2010年10月,由林志文、周銀釵夫婦編著的第一本系統介紹澤雅造紙情況的資料性書稿《澤雅造紙》出版面世。此后,兩人又不斷進行走訪,補充修訂了《甌海屏紙》《澤雅屏紙制作技藝》。2018年,林志文入選第五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代表性傳承人。他欣喜自己用相機記錄下了少見的紙農挑紙案,也遺憾還沒來得及親眼見證紙簾制作,傳承人就故去了。“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造紙技藝不少,但像澤雅屏紙這樣把堅硬的竹子分離出竹纖維造成紙,還是比較罕見的。也正因為難度大,它才值得保護。”林志文說。
近年,林志文積極承擔著傳承人義務,積極開展著屏紙的宣傳科普工作。在他看來,雖歷史已逝,但屏紙的風骨猶在。
(圖片由受訪對象提供)
編輯: 馬慧瓊
本文轉自:甌海新聞網 ohnews.cn